最难风雨故人来上一句、最难凤雨故人来

开学第一周的第一节课，我讲了“庚子”和“复学”两个关键词，详见文章《庚子·复学 ——“六一”开学第一课回顾》。

第二周的第一节课，我则围绕着一副对联来讲。

这副对联是这样的：

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早在五月初高三开学复课之时，我就通过学校的公众号看到了写有这副对联的大展板，正立在学校校门的入口处，看到之后就一阵感动。当时就想到一旦我教的初一的学生复课之后，一定要围绕着这副对联讲一讲，因为一方面时时处处皆是语文，这是极好的语文资源；另一方面这又是极好的学校文化底蕴的展现。

下面我是我如何给学生讲解这副对联的课堂记录。这个课堂记录和前面的课堂录音相比稍有差异，多了一些录音背后的思考。

这一节课主要讲了下面五个方面的问题。

一、对联作者：

该对联据传为清代乾嘉时期的著名学者、藏书家、书法家孙星衍所写。他以篆书写成的纸本稿，曾出现在2010年北京嘉德春季拍卖会上，拍卖底价5万元，最后以22.4万元成交。

说价格，不只是说字写得好，也因为这幅书法作品的内容好，深得人们的喜爱。在今天扬州的著名园林建筑何园（曾经是一个姓何的官员归隐之后的府邸）中，就有一处厅堂挂有这幅对联。

当然，也有人研究，该对联可能不是孙星衍原创，而是他同时期的另外一位名叫宋湘的人所撰写。孙星衍只是摘录了宋湘这幅长联的最末两句。

上联：“今日之东，明日之西，青山叠叠，绿水悠悠。走不尽楚峡秦川，填不满心潭欲壑。力兮项羽，智兮曹操，乌江赤壁空烦恼！忙什么，请汝片时，把寸心想后思前，得安闲处且安闲，莫教春秋佳日过。”

下联：“这条路来，那条路去，风尘仆仆，驿站迢迢。带不去白璧黄金，留不住朱颜皓齿。富若石崇，贵若杨素，绿珠红拂终成梦！恨怎的，劝君解下数枚，沽一壶猜三度四，遇畅饮时须畅饮，最难风雨故人来。”

宋湘这幅长联因为时间原因，课上没有讲，但是提到了，相信会有感兴趣的同学课下查找相关资料阅读。

二、基本意思：

这幅对联的基本意思不难理解，但是我在带领学生理解这幅对联的基本意思时，抓住一些关键词做了一些扩展。

比如，“莫”字，除了简单理解为否定词“不”或者“不要”之外，我还要求他们说一说带有“莫”字的古诗，老师引下，他们又相互补充，说到了如下这样一些诗句。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

看起来好像是说了很多不相干的内容，但实际上恰是希望他们借助经典语境，准确把握“莫”字的基本含义，这样，远比单摆浮搁记住一个字一句话要牢靠得多，同时，也能理解得更为深入。而且，所提及的诗句基本上是小学或者初中阶段最为常见的诗句，由此起到了温故知新的效果。后面涉及到诗句拓展的皆是如此。

“佳日”也基本上做了同样的处理。其中“佳”还扩展了一些常见的词语，诸如：佳作、佳句、佳肴、佳期、佳节、佳话等等。然后再扩展相关的诗句。比如：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

这样就把“佳”的“美好”这一意思让学生更深入地把握了。“佳日”理解为“美好的日子”也就水到渠成了。

“莫放春秋佳日过”就是不要让春天秋天这样美好的时光随随便便流过。要欣赏，要享受，要珍惜。

“最”是什么意思？这似乎不需要解释。但是我偏偏让学生解释一下，实际上学生并不容易准确将“最”解释为“程度到了极致”。不以词解词，要变换词语对某些常见的字词作出解释，本身也是一种语文的能力。

带有“最”的古诗有：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

“难”就是不易。那最难难道什么程度呢？这时候，有一神来之笔，我用李白的诗“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来解释这个“最难”。

但这副对联不是在谈“蜀道难”，而是在谈“风雨故人来”最难。

“故人”，老朋友。

带有“故人”的诗句有：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

关于“风雨”没有做更多的解释，这个放在后面的环节中进一步揭示了。

“最难风雨故人来”意思是最不容易的是在风雨之中，有老朋友前来拜访。

三、对联出处：

古人写作多讲究“无一字无来处”，有原创，更有继承。

上联“莫放春秋佳日过”出自陶渊明的诗《移居》。“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

下联“最难风雨故人来”化用自杜甫的散文《秋述》：“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平常时节的一些乘车骑马的客人，原来的时候，下雨也来；但今天，下雨就不再来了。

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呢？

杜甫写《秋述》时四十岁，正好是玄宗天宝十年(751)。当时他到长安求仕，恰遇李林甫当政，仕进无门，病卧长安，是人生极其失意之时。从杜甫的这篇文章看，“雨”绝对不是单纯指自然的风雨，更有心灵的风雨，人生的风雨，社会的风雨。

有一个成语叫作“旧雨新知”，就出自于此。旧雨：代表老朋友。“今雨”代表新朋友。有一些书斋、茶馆的字号命名为“雨来轩”“今雨来轩”“旧雨来轩”等，也是出自杜甫的这篇散文，强调新朋旧友的聚会。

四、 深入理解：

对于诗句，理解上不能只是停留在字面意思，还要深入挖掘体会。

比如：“莫放春秋佳日过”中，何以“春秋是佳日”，冬夏就不是佳日。夏日炎炎，冬季寒冷，当然算不上佳日，这很好理解。但那只是排除了冬夏不是佳日，春秋是佳日，我们有什么依据吗？

通过这个问题，我带着学生把小学和初中比较熟悉的有关春秋的诗歌都基本复习了一遍。

其中，春天的诗歌涉及到了《春晓》《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绝句•迟日江山丽》《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江畔独步寻花•黄四娘家花满蹊》《江畔独步寻花•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夜喜雨》《钱塘湖春行》《惠崇春江晚景》《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等等。因为这些诗大家都比较熟悉，我就不一一罗列原文了。

有学生提到了朱熹的《春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我提示他们，从本质上来说这是一首写读书的诗，而不是写春天的诗。

还有学生提到杜牧的《江南春绝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提示这他们，这首诗实际上是一首怀古诗，当然，也写到了江南春天的美景。

除了这些，学生忘了小学学过的清代诗人高鼎的《村居》：“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这实在是一首很能体现春日是佳日的诗歌，可惜我也忘记说给他们听了，下次可以补充一下。

相比于“春日美景”，因为伤秋、悲秋的传统，写秋日美景的似乎不多。不过，也有一些大家比较熟悉，比较有名。

比如，刘禹锡的《秋词二首》。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刘禹锡还有《望洞庭》：“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这是小学学过的古诗。

还有大家比较熟悉的杜牧的《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苏轼的《赠刘景文》：“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首诗写的是深秋初冬的景象。以上这些也都是小学学过的古诗。

除此之外，我还引导他们补充了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还补充了另外两首比较有意思的写关于秋天的诗歌。

题秋江独钓图

王士祯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长安秋望

杜牧

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

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时间原因，新补充的这两首没有展开来讲，作为课下扩展要求学生去读了。

有了这样一些关于写“春秋佳日”的诗歌储备，我们才可能会对“莫放春秋佳日过”有更深入的理解。

“最难风雨故人来”一句，我是带着学生这样理解的。

从杜甫的《秋述》一文入手，谈为什么“旧，雨来；今，雨不来。”有些所谓的朋友是以利相交，以势相交的，如果一旦失意失势，那么这些人就作鸟兽散了。

俗语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现实生活中，“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真正的朋友是以心相交，朋友是财富，老朋友更是一生的财富。

接下来我补充了两首诗：

问刘十九

白居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寒夜

杜耒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从这两首诗中可以看出，其实对于真正的朋友而言，不是非要春秋佳日才来，也不是风雨才来，天雨雪的寒夜也会来，有酒无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知心。

然后我引用了冰心《再寄小读者》中的“谈友谊”一文的片段进一步说明。

古人有句说：“最难风雨故人来”，——不但气候上有风雨，心灵上也有风雨！你的心灵曾否走失于空山荒野之中，风吹雨打，四顾茫茫，忽然有你的朋友，开启了“同情”的柴扉，延请你进入他“爱”的茅庐，卸去你劳苦的蓑衣，拭去你脸上的泪雨，而把你推坐在“友情”的温暖炉火之前。同时你也常常开着同情的心门，生起友爱的炉火，在屋前瞭望。

由此，将“最难风雨故人来”，扩展到了关于友谊的理解，提示他们琢磨一些关于写友谊的诗歌。时间原因，我只提及了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在王昌龄被贬谪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有人能从心灵上理解他的痛苦啊。

其实，我还应该带他们回顾一下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的名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李白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等等。但时间有限，只能留待以后补充了。

五、此情此景

一段好文字，之所以能够动人，在于它能穿越时空，从纸面上走到生活中来，与此情此景相联系。所以，最后我引导学生联系当下疫情之后复学，去理解“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这副对联。

要珍惜美这美好的时光，在疫情的风雨之中，你我都不孤单，总有人与你守望相助。这样的动人的诗句，要比什么“科学防疫，共抗疫情，不负韶华，备战高考”之类的标语，有文化得多，有温度得多。

这是一个学校文化底蕴的表现。我希望学生一方面是学校文化的享受者，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另外一方面，也要成为学校文化的创造者。

所以，又在今天讲的对联基础上，做了一点儿扩展，希望他们进一步关注学校复学之后各个诗配画的展板，同时，也关注另外一副很动人的对联。

偶然风雨惊花落，再起楼台待月明

【课堂反思】

一、这是“温故知新”的一节课。

我常常和学生讲，理解清楚了“温故而知新”和“学而时习之”以及“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这三句话的相通之处，并将其落实在学习实践之中，不可能学得不好。老师要在温故的基础上引导学生知新，同时，也要在知新的前提下促进学生温故，两者要构成一个自然的循环往复的有机联系，螺旋上升的过程。

所以，我在“温故”这个环节选择的都是他们曾经学习过，也比较熟悉的内容，而在“知新”这个环节中，又考虑他们已有的水平，做适度的拓展。我非常讨厌为了分数，机械地温故；我也非常讨厌为了成绩，机械地讲授新知。老师务必要创造出适合的情境，在不经意之间，让学生既温了故，又知了新。

二、这是“日积月累”的一节课。

强调日积月累，是我讲课时候的一个特点。绝不走什么“终南捷径”，不搞什么“立竿见影”。我从来都告诉学生语文学习没有什么绝招妙招，除了踏踏实实地多读，多背，多写，别无他法。所以，我会带着他们做“错别字诊断书”、“记忆存折”等，这些都是见效极慢的法子，但是长久坚持下来，又必然效果极为显著。

换任何一个其他的班，我都不能也不敢这么讲。因为学生和我的对教育的认知以及上课习惯完全不搭界，只有自己长久带的班，才能磨合得这样从容自得。其实，这个“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过程，我自己的受益最多。

如果仅仅是教一篇课文，那么我几乎可以不需要备课，拿着书就可以开讲。而且，很有把握讲清楚，讲明白。但是如果想要上类似今天这样的课，则需要提前花大量的时间做好准备。这个准备的过程，就是最好的丰富与提高自己的过程。

三、这是虎头蛇尾的一节课。

因为课前准备内容很多，希望在这一节课中把所有准备的内容都讲完。在做录音的时候，能非常完整的一节课呈现给大家，所以就导致最后一个环节的安排上有一点儿节奏过快，给学生留下的思考时间不足。

如果是平时，不做课堂录音，我一定会放慢节奏，把有一些内容放在下一节课去处理，这样可以做到从容不迫。“做课”时，因为任务压力，所以课程节奏常常不够自然，这也是我一直很反感“做课”的原因。实际上日常教学中，老师是一节接一节来上的，所以这一节课如果没上完，没有关系，完全可以下一节接着上；这一节如果有哪些落下了，下一节可以有所补充，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下节课除了讲一讲“偶然风雨惊花落，再起楼台待月明”之外，还会结合着今天的“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讲一讲黄庭坚的名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是我们语文组新来的研究生小友给我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