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卷白云256中文网;山青卷白云小说
在网上,有这样一群女孩子。她们在现实中各有各的精彩和寥落,有的富贵有的贫穷,有的美貌有的平凡,有的有趣有的寡淡。她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都以一个或多个古人为自己的精神支柱。
——我本想用「偶像」这个词,可是未免显得有点轻佻:还是日本来的「本命」这个词更合适一些。
这些「本命」的范围也很广,有诸葛亮,有李世民,有纳兰性德,有雍正,也有达芬奇,拉瓦锡,高斯,麦克斯韦,还有亚历山大大帝、凯撒、丘吉尔。
这类女孩子爬梳资料,在故纸堆中寻找关于自己本命,乃至关于他们所在的朝代和环境的只言片语,寻访他们的墓地,给他们过生日,为他们写文、画画、掐架……为了自己的本命,她们跋山涉水,她们付出金钱,她们努力学习,她们变得勇敢甚至狂热。
这种女孩子中,华人圈里,我所知道的最有名的之一大抵是豌豆黄儿。她被称为纳兰性德的「少奶奶」,为了纳兰学满语、梳旗头,在家中悬挂纳兰的画像。在纳兰的生日那天下了场雪,她激动地扑到窗前,说:「是你叫下的吗?」她收集了在市面上和不在市面上的几乎所有关于纳兰的书籍,每拍到一本珍贵的书,就喜悦万分……
当然,还有我自己:我为了寄托相思,写了两版关于王维的小说,追逐着他的足迹,去了他去过的许多地方,并且最终换了专业,从机械到唐史,还一度打算将研究那个他生活过的绚烂朝代,作为平生的志业。
◆ ◆ ◆ ◆ ◆
2010 年的夏天,我还在韩国机械研究院实习,每天配制、离心石墨烯溶液。冰冷的实验室里,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在那台三星笔记本上,敲打出了《山青卷白云》的前 800 字。
那时我虽然热爱唐诗多年,却对唐朝的生活细节毫无了解。我开始拼命查找唐朝的资料,从《唐朝文化史》查到《唐代诗人丛考》,从《中国历史地图集》看到《唐代交通图考》……在写文的过程中,一个不见得完全真实,却富于魅力的唐朝渐渐在我的眼前和笔下清晰起来。
我用自己的键盘,还原王维在黄花川写下《青溪》的瞬间,崔颢在黄鹤楼写下「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场景。女主角曾经与王维像两个孩子一样,进入魏征的故居,聊了一宿的天,她也曾摸到王维手上因少年时苦练琵琶留下的老茧,心生痛楚,也曾在王昌龄被贬逐时,哭得天昏地暗。
我认识王维,也雕刻王维。我想象唐朝,也经历唐朝。

青溪客的作品《山青卷白云》,豆瓣阅读连载中
2011 年 6 月底,写完这个 29 万字的故事的那个下午,开始做自己的旅游计划,到王维所去过的许多地方转了一圈。我去了山西代县的雁门关,去了他的原籍太原,看了晋祠,也去了他生长的地方永济,还去了他生活的西安,他隐居的辋川,他曾出差到过的甘肃武威,还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敦煌……那个夏天武威炽烈的阳光、洁白的云彩、枯焦的树干,在我心中铭刻为至今的人生中最美好的风景之一。
是在 8 月初,在雨意凄凄的天气里,我到了辋川。
西安市蓝田县辋川乡,在秦岭环抱之中。地名来自山谷中的辋峪河,河水曲折,绕山而转,「环岸者水,环山者川」,有如车轮辐辏之形,故称辋川。王维就葬在辋川乡白家坪村,墓地与母亲的塔坟比邻。
我前一年已经去过一次辋川,还曾将照片传到贴吧里,但此次出发之前竟收到了一条特别的回复——
「你拍的楼梯,我一天最少要走四遍,你拍的餐馆,我一天最少要去一次。你拍的红楼,不是我的厂房,就是我的宿舍。」
我震惊回复:「您是向阳公司的员工???」
是的,在 70 年代三线建设的时候,王维母亲崔氏的塔坟被推倒,王维墓则被压在了向阳公司的八号车间之下。清代的王维墓碑「唐右丞王公维墓」,则被当做石料使用,压在水洞里。
这些都是 1991 年第一届王维研究会年会上,蓝田县文物所樊维岳老先生所发表的文章中提及的。
然而我到达那个本该是王维墓遗址的地方——八号车间——时,却发现门口有扇大铁门。
——锁着。
因此,这一回,我虽然在山里住了几天,却也并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于是就用手机上网。
那时用的还不是智能手机,也就只好刷刷常去的界面简陋的论坛:那几天里,看过的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帖子,却是一个毕业数年的女学生,终于如愿以偿,推倒了她早已离婚、清心寡欲、斯文正派的大学老师,老师也答应和她在一起了。
我知道,这一点也不「王维」,不「诗意」:我应该拿着一本《王右丞集笺注》,在辋川的黄昏烟霭之中诵读——最好还用唐代的官话来读;我应该徐行在曾经遍植宫槐的小径之上,拾起一片叶子,放入怀中,倾听风吹枝桠的细微声响;我应该化一个开元朝的时世妆容,然后提起笔来,用精致的小楷(如果我会写小楷),在花笺之上,写下给他的书信,焚化在这个离他最近的地方;我应该凝望窗外水银样的月光,等待王维的精魂,从千年前的那个繁盛帝国,迈进我的梦境,对我露出温和清雅的微笑。
不。才不是。
不。我没有。
那几天,我在辋川的全部活动,就是听头顶那穿山而过的隧道中隆隆的车声,看旅店老板娘在荷花池边准备烤肉,以及和店里那只总在针对我的大狗斗智斗勇。哦,也会吃辋川乡的土鸡蛋。挺好吃的。
在那个准备离开的早上,依旧是如烟细雨之中,我站在八号车间门口发了一会儿呆。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时忽然有一群员工从后面走过来,到了门口,内中一个人问我:「你是不是贴吧里那个小姑娘?」
于是——像梦一样——我就进去了!
八号车间——我这就到了王维墓地的上面!
并没有想到这算不算不敬他。也许想到了,但是,管他呢。
我坐了一会儿。
那位大哥问我:「你能吃辣吗?」我说,可以。
他就给了我一碗凉皮。
我就在王维墓地的上面,坐着吃掉了这碗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面的凉皮。
微辣。
一个大多数王维迷都达不到的奇怪成就。
◆ ◆ ◆ ◆ ◆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痴爱古人呢?
首先,这些古人,在他们的时代,都是仙才卓荦的人杰。如果他们活在今天,大概率也是一等一的人物。而当代的杰出政治家、文学家、艺术家们,同样拥有无数拥趸,有无数的粉丝团。正像有人开玩笑说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就算君已老,情敌也没少。」所以,我们对这些古人的心许,很大程度上,是对优秀、卓越的同类的认可和倾慕。这种认可和倾慕,与今古之别无关。
但这种认可,并不足以解释所有。
在我们对古人的倾慕中起着更加重要的作用的,是历史所带来的距离感。我们喜欢一个人,却永远永远无法见到他,永远无法触碰他的呼吸,无法亲吻他的双唇,也无法为他的袍袖掸去尘灰。我们将永远不能看到他穿他那个时代的衣服时,有着怎样的风姿,更不能知道在那个他伏案而眠的盛夏午后,他头顶的那片白云,曾经变幻成怎样的形状。我们喜欢他们,他们却永不会知道。
我们隔着一层毛玻璃,去幻想玻璃后的人形。我们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们的全部。这其实本来就是人与人交往、相爱中的常态。他人,本就是永不可知的。只是时空的距离,让古人显得更加遥远,让我们对古人的爱显得更加绝望——可从那绝望中,反而又生出无尽的魅力与力量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一往而深」的过程,是科学家所说的「正反馈」,越爱就越爱。越爱就越爱。
所以,如果我们的本命有坟茔留存世间,我们便去扫墓。隔着一层薄薄的黄土,我们与自己所爱的那个人遥遥相对,彼此无言。「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是地球上最远的距离。这距离可以让一部分人望而却步,却让另一些人的痴爱更加凝结、浓烈。
在这种绝望的痴爱之中,「君生我未生」的遗憾,固然是终生难解之恨,却同样也荒谬地给了我们更勇敢地表达自己的爱的勇气:既然我们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见,那我们何妨更加随意地说话呢?一个活着的人,或者会拒绝我们的爱意;可是一个古人,一个死人,——他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啊。
因此,有人幻想着与本命亲吻;有人幻想着拯救本命;有人幻想着戳本命肚子上的肉。偷偷说哦,有时候,我感觉这些被爱的古人也挺倒霉的。
当我们通过史书与雕塑观看古人时,我们是站在千百年后,手握我们轻而易举地从史书中获得的先知之能的。那些我们的本命为之奋斗、为之流泪的情境,那些我们的本命曾苦苦挣扎其中、竭力只求做出一个有利选择的时世,我们都早已轻松地明晰洞察。我们像看着一个努力的孩子一样,在自己早已熟知结果的前提下,为他们犯的错误而痛心,为他们的正确选择而慈祥点头。时空的距离,不止让古人们在我们的眼中更高大、更遥远,也奇异地让他们变得更渺小。我们既像隔着毛玻璃看他们,也像通过显微镜看他们。
再次,古人的魅力,很大程度上,就是历史的魅力。一个关键的历史人物,是了解一个时代、一段历史的绝佳样本。由这个人物入手,抽丝剥茧,逐渐地、一点一点地,还原他所在的情境,探讨他和他的对手所有行为背后的动机,破解他所在的这个局,这本身就是充满乐趣的。我常认为,研究历史,就像破案,读好的历史学著作,就像在读侦探小说——只除了历史(尤其是材料比较少的时代)有无限的可能,而侦探小说最后多半只有一个结果。
一个古人,不是孤立于他所在的时空的。他的时代自有一种精神风貌,既体现在他身上,也体现在他的朋友、敌人身上,还体现在他们爱吃的菜,他们上班的时间和路线,他们办公地点种的树和花上。王维不止是王维,王维也是孟浩然,也是高适,也是岑参;李白也不止是李白,他也是杜甫,他也是王昌龄,也是崔国辅。所以,要喜欢他们,就要关注一整个时代。而每一个时代,都像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有着与众不同的魅力。一个时代所承载的巨大信息量,以及它所有的英杰人物,形成了它独特的魅力。这种独特的魅力,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心许。
当然,在对古人的爱之中,我想,也有一层的问题在。
有爱,就必然有表达欲、占有欲。该将自己的爱和表达欲、占有欲控制在什么程度,才是合适的、尊重古人的呢?
言必称「我家丞相」是尊重诸葛亮的吗?——尽管诸葛亮可能很乐意做她的丞相。
把李世民称为「二凤」真的是李世民会喜欢的称呼吗?——尽管文皇帝可能完全不在意一个女孩儿怎么称呼他。
假想自己和某古人生了个孩子,是恰当的吗?——尽管那个古人可能的确会喜欢上穿越了的她。
我无意评判这些。
因为,我自己不论多么努力地保持着对王维的尊重,我为他、对他所做的事,都未必是他喜欢的。所以,我同样也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的行为是否越界。
但是,死去的古人再不能说话,再不能出言认同或指责。所以,尊重他们,将他们作为活人——可能并不需要你的喜欢的活人——来尊重,在这份喜爱中就显得尤为重要。掩耳盗铃,毕竟无趣。这一点,我愿与所有喜爱古人的人共勉。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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